以木為紙，以刀為筆。在浙江溫州瑞安東源村，清晨練習反字書寫和雕刻，成了木活字印刷技術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性傳承人王釧巧日復一日的堅守。

木活字印刷技術，起源于北宋慶歷年間畢昇發明的活字印刷術。木活字采用梨木、棗木、棠梨木等易于刻制的木材，方便攜帶與保存，在古時廣為流傳，但隨著印刷技術的工業化革命逐漸銷聲匿跡。然而在浙江東源村，這項古老的技藝至今仍被民眾使用。

2008年，木活字印刷技術被列入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性項目名錄。2010年，“中國活字印刷術”被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列入“急需保護的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瑞安市木活字印刷文化研究院院長吳小淮受訪時介紹，這項技藝之所以能在東源留存下來，與“修譜”息息相關。

“浙南閩北地區有著濃厚的宗族譜牒文化，老一輩人講究用古法來制作宗譜。”吳小淮說，根據地方文獻記載，東源木活字印刷技術肇始于一位叫王法懋的譜師，其后人遷入瑞安東源，而由他創始的“梓輯”(運用木活字印刷編修宗譜的概括性稱謂)十分契合溫州百姓需求，便“落地生根”。

2025年3月20日，浙江溫州瑞安東源村，王釧巧用刻刀雕刻木活字。　周健 攝

一代又一代的譜師，成為東源木活字印刷技術傳承至今的重要載體。作為東源王氏后裔的王釧巧，酷愛字畫。1974年，18歲的他跟隨親人學習“梓輯”之藝，勤學苦練。“那時修譜的收入是每月60元(人民幣)，報酬相當不錯。人們叫你修譜先生，還要供你白米飯吃，算是好行當了。”王釧巧回憶道。

一本宗譜的修訂要經過十余道工序，其中最關鍵的是刻字。木活字采用“老宋體”繁體字，字形古樸大方、閱讀醒目。只見王釧巧把字反寫在一個個差不多指甲蓋大小方正的木塊上，接著一雕一刻，落刀輕巧利落。

“‘老宋體’筆畫講究，這要求譜師們不但要有扎實的毛筆書寫基礎，還要將這些筆畫結構復雜的正字反過來識讀與書寫。這些技巧，得每日練習才不會手生。”在他看來，雕刻木活字就像書法一樣，每一個譜師的字模都有自己的個性，是機雕無法復制的。

刻好的字按照次序排在儲字盤里面備用，修譜時，譜師們便挑著數個儲字盤前往祠堂里工作。后續流程包括撿字、排版、校對、研墨、上墨、刷印、蓋紅圈、劃支系、填字、分譜、折頁、草訂、切譜和裝訂等多道工序。

撿字聽來簡單，卻并非易事。要迅速地在上萬個字塊中把所需字塊挑出來，就必須熟記祖先口授心傳的方言“撿字詩”。該詩有32句160個字，用來幫助記憶不同偏旁部首的字塊的排列位置。譬如，第一句“君王立殿堂”，指第一列是“君”字旁的字，即“群”“裙”……

“家族人口數在一萬左右，修譜要耗時半年。”王釧巧說，“宗族修譜，喜歡找以前給他們修過譜的師傅，或者他們的后代。別人拿著數百年前的老譜找我新修，我一看落款是我祖上的名字，感覺特別親切。”

2025年3月20日，浙江溫州瑞安東源村，學生選購木活字文創產品。　周健 攝

老一輩對木活字的堅守也吸引年輕人投身其中。“00后”潘昱丞大學畢業后，回到家鄉成為中國木活字印刷展示館的講師，通過打造木活字研學游、開發售賣木活字文創產品等，擴大影響力。“瑞安是知名僑鄉，在僑胞們的助力下，相關課程、文創也源源不斷出海。”

“木活字發展的背后，沒有可歌可泣的宏大敘事，有的只是普通的日常生活。”吳小淮感嘆道，對當地百姓來說，木活字印刷是一種養家糊口的手段、是一份家族記憶的寄托，而就是這種樸素的情感，成為木活字傳承生生不息的源動力。